在东北广袤的黑土地上,有一种独特的民间信仰体系——出马仙。
它以”狐(狐狸)、黄(黄鼠狼)、白(刺猬)、柳(蛇)、灰(老鼠)”五大仙家为核心,构成了东北民俗文化中神秘而鲜活的一脉。
这一信仰的源头可追溯至满族萨满教与汉族民间信仰的深度交融。
萨满教作为北方少数民族的原始宗教,崇尚”万物有灵”,其巫师通过激烈舞蹈与鼓点进入通神状态。
随着清代”闯关东”移民潮的推进,山东、河北地区的”四大门”(狐、黄、白、柳)动物崇拜与当地萨满传统相互嫁接,最终在清朝中后期形成了具有完整仪轨的出马仙体系。
所谓”出马”,即修炼有成的仙家为积累功德,选择凡人作为”弟马”附身济世,在医疗资源匮乏的年代,这些”草根灵媒”填补了民众的精神需求空白,成为东北民间社会独特的文化景观。
一、山海关的民俗结界:”过人不过仙”之谜
在出马仙行当内部,流传着一条不成文的铁律:”山海关过人不过仙”。
意指出马弟子可以自由穿越这座雄关,但其供奉的仙家法力却在此戛然而止,无法进入关内地域。这道无形的信仰结界被赋予了多种解释维度:
地气断绝说:认为山海关是龙脉分野之处,关外黑土地的混沌灵气滋养精怪修行,关内则是儒家礼教驯化的天地。
帝王敕令说:民间传说乾隆东巡时遭遇精怪扰驾,遂下旨”仙家永镇关外”
结界屏障说:作为兵家必争之地,山海关累积的刚烈战魂形成天然屏障
知名出马师傅赵三静对此有过精辟论述:”仙不过关实则是文化水土的分界。关内儒释道根基深厚,仙家离了黑土地的滋养,便如柳枝离水,神通自然消散。”这道心理结界深刻反映了民俗信仰对地缘文化的依附性。
二、历史溯源:”仙家不过山海关”说的真实谱系
所谓”仙家不过山海关”的传统,实为近代构建的民俗叙事。大量史料证明动物仙信仰在华北的盛行远早于东北:
①清代纪昀《阅微草堂笔记》记载直隶沧州”女巫郝媪,自称狐神附体”
②俞樾《右台仙馆笔记》详述天津”姑娘子”(巫婆)顶祀五大家仪式
③民国《沧县志》明确记载当地”俗好祀狐、蛇、猬、鼠等,遇病辄延巫禳解”
在”闯关东”移民潮(1897-1911年间东北新增人口730万)中,山东、河北移民不仅将关内的仙家信仰带入东北,更在关外修建了大量胡仙堂。
三、破除心关:重读”打倒牛鬼蛇神”的真意
1954年毛爷爷重访山海关时,面对修复一新的城楼感慨”这儿变了”。当他在1966年提出”打倒一切牛鬼蛇神”时,其本质是对封建意识形态的宣战:
1.破除迷信医疗:据《东北日报》1952年报道,吉林桦甸县巫医延误治疗致死者占当年非正常死亡23%
2.取缔剥削机制:出马仙常与地主势力勾结,辽宁海城县曾揭露神汉借”仙家附体”强占民田案
3.消解精神枷锁:毛爷爷在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》中早已指出”神权是束缚农民的四条绳索之一”
1950年毛爷爷访苏归途经山海关时,曾问地方干部”你们能管好大海吗”。这个充满哲学意味的发问,恰恰揭示了其思想核心——倡导实事求是的唯物观。
我想,”真正的结界不在山海之间,而在信众的心里”。
四、解构神话:当民俗遭遇现代性
所谓”毛爷爷禁五大仙过山海关”纯属虚构。历史学者在海关档案中发现,1949-1965年间山海关通行记录中,明确记载着十三批”跳神艺人”携道具入关的登记。
真正值得深思的是此类传说的生成逻辑:
- 历史事件的符号化嫁接:将破除迷信运动与地理关隘强行关联
- 民俗叙事的自我保护:借领袖权威强化信仰禁忌的神圣性
- 文化记忆的戏剧重构:如近年电视剧《鬼吹灯》将”仙不过关”演绎为剧情关键设定
当我们在短视频平台看到山海关仙家结界话题获得2.4亿次播放时,更应警惕民俗在传播中的异化。
真正的文化自信不在于复刻迷信,而在于如费孝通所言”各美其美,美人之美”的包容姿态。
山海关的砖石壁垒巍峨依旧,但”仙不过关”的传说终将在理性之光下显影为文化幻象。
所谓”毛爷爷禁令”的本质,是将现代性焦虑投射到民俗符号上的心理防御机制。
当出马仙文化通过电影《刺猬》登上戛纳影展时,我们看到的恰是民俗穿越时空的顽强生命力——它需要的不是地理关隘的豁免,而是现代文明的创造性转化。
站在天下第一关的城楼极目远眺,:既知”管好大海是长远目标”,便该懂得对传统存一分温情,对理性怀十分敬畏。
五大仙的山海关,从来只筑在轻信者的心中。破此心关,方见中华文化真正的海阔天空。